咂酒故事
\n文/许大立
\n鄙人好酒,却算不上酒仙酒圣酒鬼酒徒。可以说,我的酒大多是为朋友们准备的。我在家里几乎滴酒不沾。退休后四处游逛,一路上搜寻各地好酒。十多年来积攒了不少老酒,有的是亲友过年过节送的,有的是学生晚辈敬的,大多是自己买的抑或泡制的,二十年前的各种药泡酒还有几大坛。其实我的酒量有限,白的二两、红的半斤、啤的一瓶,足矣!每周一两次,而已!不过我有个好习惯,喝了酒不哭不闹,安安静静地睡觉,起来洗个澡就没事了。
\n这次去垫江县永安镇采风,才知道永安居然是咂酒的故乡。镇里有家梅咂酒,已经传承了14代400余年,据说当年石达开败退四川,路过永安喝了此酒,连声叫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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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印象中,咂酒是民间土酒,四川农家几乎家家会做,就是高粱煮熟加酒曲发酵罢了。但没想到永安咂酒居然成了气候,能够工业化生产,八方销售,混出了大名气,仅梅咂酒一家一年产值就有一两千万元,带活了一方经济,还搞成了非遗产品、丰富了非遗文化,老板很能干。
\n其实,我和咂酒的渊源很深。
\n1969年冬,我响应号召插队到江津农村,去的那个生产队叫高湾三队,虽地处山脊之上,却因为有柑橘、有水田、有桑麻、有高粱,在村里排名第一。我一无亲友二无靠山,能够去这个生产队有点受宠若惊。后来才知道,老队长有三个女儿,想把大女儿嫁给我。我当年可是有文化、有教养、有颜值的高中生,有人说我长得像少剑波,还是出了名的独唱演员、宣传队长,怎么可能娶一个农村姑娘?那时城乡差别就像一座翻不过的大山,即使愚公来了也没办法解决。
\n我去的时候正是冬月,家家户户已经开始杀年猪了。不像北方农村群居,三队二十来户社员分散在几道山坡沟壑之间,杀猪时间是由队长抓阄安排好的。杀年猪是队里的大事,但凡养了猪的人家都要办杀猪酒,他们叫“刨猪汤”,每家每户都会请队长、会计和记工员参加,他们是队里最大的官。而至于其他人,就要看是不是他家的亲朋好友了。不过,队里一般没有深仇大恨都会到场,反正就是吃转转会。我这个外乡人——他们眼里的大知识分子自然是家家都要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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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我第一次吃刨猪汤是在周会计家。周会计对我这个文化人佩服得五体投地,当天一大早就把我请到家里观摩杀猪仪式,还给我煮了两个荷包蛋暖胃。杀猪匠是有牌照的,杀一只猪给五块工钱,还要提走半个猪脑壳或者一挂下水。当年的政策是杀一头猪只能留半边,另半边要交给公社食品站,让非农业人口也有肉吃。周会计的猪有点大,吃红苕、苞谷催肥的,将近300斤,留半边也够吃一年了。
\n当天上午11点,就有人聚集在周会计家的院坝里等着吃刨猪汤。因为是转转会,吃刨猪汤不收礼,但客气的人也会带一包杂拌儿给大家下酒。我是知青,第一年每月有5块钱生活费,就买了两包经济烟给大家递上,也算礼尚往来。等到开席时,陈队长请我到堂屋里的上席就座。我连忙说:“不敢不敢,我才20岁出头,那么多白头发老太爷在,我哪里敢上座?”原来此地有个习俗,无论年长年幼,客人里谁的文化高谁就坐上座,当时队里最高文化就是周会计,初二肄业,而我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,必须坐上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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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坐了上座,有点尴尬,每道菜都要我先动筷。开席后,周会计端出一大土陶罐,放在靠墙独凳上,打开封盖,倒入白糖,拿出一根竹管,在坛里搅动良久,然后说:“许知青,请受用。”我一下子没搞懂。坐在我身边的陈队长说:“咂酒,咂酒!”我还是没懂起:“喝酒?我不喝酒,从来不喝酒。”当年,每家每户一个季度才供应二两白酒,多是拿来做泡菜的防腐增香剂。周会计一把拉过我说:“赶紧过来喝,你不喝大家都喝不成。你没看到王老八看着坛子眼睛都在放光?”我这才发现,一桌子人眼睛都盯着酒罐。王老八是记工分的,长得像个猴子,眼睛里满是血丝。我顾不上了,拿起竹管就狠狠地嘬了一口……陈队长张口要阻止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只听得我一声惨叫,酒“噗”地一声喷了出来,湿了周会计一身。
\n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。陈队长扶住我,问:“没事吧?哎呀,忘了跟你说,这酒是加了开水的,烫人得很,要慢慢抿。”我赶紧端起凉茶漱口,说“没事没事,大家吃,哈哈大家吃”。我忍着疼痛坚持到最后。好在当时年轻,烫伤的口腔第二天就愈合了。随后各家的杀猪酒照样请我,我还是带两包烟去应酬,不过我也学会了缓缓品酒。酒桌上是要论资排辈、讲亲疏的,咂酒要一个个走到坛子旁去吮吸,不能太急,试温度、轻吸取,而且一根竹管共用,轮流上前,也有人用黑黢黢的汗帕子或者油腻腻的围裙擦擦人家吸过的竹嘴。我没有,我晓得酒能消毒,而且必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,即便吃了点口水,也是寻常事,跟筷子在菜碗里搅动没啥区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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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20多家人的刨猪汤,吃了一个多月的转转会。我喝了一肚子咂酒不说,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还在陈队长家里喝麻了,蹒跚行走在田坎上,脚下踩滑,一头栽倒在屋旁的水田里,差点丢了小命。最后,陈队长家的大女儿陈大花一把把我从田里拎起来,还帮我洗了衣服并烘干,送我回到知青屋。
\n几十年后在永安重逢咂酒,往事历历涌上心头。这咂酒已经不是那咂酒,不过细品还是那滋味,这酒温柔,温润如玉,糯香扑鼻,即便频频碰罐也没有醉意。因为这罐太小,已经容不下我坎坷而丰富的人生。
\n不过,我没想到乡下人的咂酒也能成此大气候,没想到梅家人代代传承能把小咂酒做成大品牌!他们的成功实乃时代所赐、乡村振兴所赐。这是好此酒的“石达开们”意想不到的。我同情石达开,惋惜他没赶上好时代。
\n版面欣赏
\n原文刊发于《重庆晨报》2025年9月29日0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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